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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 再見,我的小提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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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月12日,星期天。

早晨7點半, 習慣早起的眾人集中到了餐廳, 仆人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餐。

月朧環顧了一圈,笑著問:“茉莉也還在睡懶覺嗎?”

“應該是的,昨天我們聊天聊很晚。”剛剛踏進餐廳大門的由乃停住了腳步, 又轉了回去, “我去看看她, 你們先吃吧。”

由乃走回二樓, 來到走廊盡頭的房門前,敲了敲門。

“茉莉也,你醒了嗎,起床吃早餐了哦~”

沒有回應。

不過對於這個結果由乃早有準備,每個沒有早訓的周末,小天使賴起床來都是喊都喊不醒的。就算掀了她的被子,也只會迷迷糊糊地蜷成一個球,可憐巴巴地求她再讓自己多睡一會兒。

一想到等下推門進去, 又能看到那個一頭呆毛亂翹的茉莉也, 由乃就心軟得一塌糊塗。

“我進來了哦。”

推門而入的瞬間,恰好一陣猛烈的風從窗外倒灌而入, 向門口瘋狂地湧了過去。由乃不由得瞇起了眼,衣擺被吹得獵獵作響。放下遮住眼睛的手,映入眼簾的就是正對著門的那扇大開的玻璃窗,兩側的青色窗簾飄飄揚揚地落下,重新恢覆了平靜。

不過這都不重要, 重要的是,原本應該躺著茉莉也的床上,此刻空無一人。

原本應該在房裏的人不在,第一反應當然應該是她去了洗手間之類的地方,但這大開的窗戶和凜冽的秋風讓由乃興起了一絲不安。

哪裏不太自然。

是哪裏?

再一次環顧了整個房間,終於找到了那個異常的點——

是拖鞋,茉莉也穿的拖鞋正好好地放在床邊。

意識到這一點後,由乃立刻跑了起來。

然而,不管是洗手間、書房、音樂室……除了餐廳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找過了,也沒有找到茉莉也的人影。保險起見甚至問過每一位擦肩而過的仆人,但都沒人見過她。最奇怪的是,守在門口的門衛也表示,從昨晚到現在,沒有一個人離開過這間宅子。

那茉莉也去哪兒了?

人間蒸發了不成?

“不好了,茉莉也不見了。”

沒有莽撞地沖進餐廳,由乃站在二樓給赤司打了電話。他立刻放下刀叉,找了個理由先一步離開了。一出餐廳,就直接放開了步子往樓上沖。

“怎麽回事?!”

關上了房門,赤司才冷著張臉問。

由乃立刻用最簡短的語言把剛剛檢查過的所有東西都講了一遍,包括沒有人進出過大門的證詞。

“她的手機呢?”

“我找過,不在房間裏。可以打通,但沒有人接。”

不僅如此,她的拖鞋就好好地擺在床邊,而原本放在玄關的皮鞋消失無蹤。一切的跡象都顯示,她是出於自我意志選擇的離開。那問題再次繞回了最初——

茉莉也到底是怎麽走的?

長上翅膀飛走了?

令人窒息的沈默在兩人之間蔓延,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可能性浮現在眼前,扼住了他們的喉嚨。最終還是由乃先沈不住氣,問:

“赤司,你說會不會是——”

神隱。

“不會!”

他猛地擡起了眼,暗藏其中的火焰打破了一直以來的用來隱藏的殼,第一次如此猛烈鮮明地燃燒著。纖細卻充滿力量的手臂在她面前劃出了一道肉眼可見的殘影,嘭地一聲,砸在了門框上。

“她答應過我,不會。”

低沈的聲線充滿了壓抑,像是繃緊了的弦,只要再多一點點壓力,就會斷裂。

“說的……也是呢。”

心音被他突然爆發的怒氣驚到停了一瞬,由乃緩過神來,將註意力從那個可怕的假設中挪開,立馬想到了別的可能。

她深吸一口氣,打開了手機:“我再給夜鬥打個電話,說不定就有線索了。”

打開通訊錄的同時,由乃還在用餘光偷偷觀察赤司。這還是第一次,他如此不加掩飾的發怒,甚至已經到了失去從容的地步。

神明。

在所有人不知不覺間,已經變成橫亙在他心裏的一個鋼錐,無法拔出,又直入肺腑,尖端更是對準了最要命的地方。

對於自詡可以掌控一切的赤司來說,唯有神明,是他無從插手,甚至無法幹涉的存在。偏偏他最在乎的人,與神有著深切的緣。

由乃是懂的,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?擔心一覺醒來,她的小天使就回歸了神界,再也見不到她的笑容,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,再也觸不到她一分一毫。

那樣的未來,沒人能接受得了。

赤司閉上眼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發洩過後重新冷靜下來的腦子開始飛速轉動。

茉莉也現在在哪裏,她是怎麽離開的,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,她為什麽要不驚動任何人離開?她到底想要做什麽?

淩晨兩點左右他們還在一起,也就是說,茉莉也是在她說困倦之後才離開的。那麽,她當時所謂的困是真的覺得困想休息,還是只為了支開他們的借口?

考慮到她不驚動任何人就這樣消失的結果來看,支開他們倆的可能性更大。那麽,她為什麽要支開他們?因為她要做的事,他們有很大可能不會支持,甚至一旦知道了,她連去做的可能性都會消失。

再往前推,她在聽他們討論問題的時候,一直都還處於搞不清楚情況的狀態,問的問題也沒什麽意義。以茉莉也藏不住心事的臉,起碼在那個時候,實在很難看出她在隱瞞著什麽特別的計劃的。也就是說,在那之後?

在他們討論完之後,到她說覺得困想休息之間,發生了什麽?

想想,仔細想想,她當時的舉動有什麽特別異常之處嗎?

沒有。

她只是坐在床上,翻了翻手機而已。

手機?

幾乎是夜鬥那邊的彩鈴響起的同時,赤司就打開了那個網絡留言板。

就在三分鐘前,留言板上刷新了一條最近的回覆。

“Maria:Pappoulis,我們見面談一談吧。今天上午10點,我在京都XX大廈的頂樓等你。要是你不來,或者在這之前我聽到了任何關於我父母和朋友遭遇不測的消息,我就從樓上跳下去。”

沒錯,這就是最簡單最快捷,也最行之有效的策略。

蛇之七寸,龍之逆鱗。

對於狂熱的粉絲Pappoulis而言,對於為了愛她能夠付出一切的Pappoulis而言,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方最致命的弱點。

這是個多麽簡單的道理啊。

茉莉也不相信以征君和由乃的智慧,會想不通這個問題。他們只是不願意去考慮這個可能性罷了,投鼠忌器,這一點對於他們來說肯定也一樣。

畢竟征君也說過,他跟由乃的行事準則,最基本的就是要保證她的安全。

所以,他們無視了這個選項,甚至從來都沒有提過。

寧願耗費更多心力,用更多間接的手段去阻止事態惡化,也絕對不拿她的生命安全來做賭註。

等到想明白這個問題的時候,茉莉也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一個很幸福的人。

也許她經歷過許多人從未經歷過的可怕波折,甚至讓她留下了幾乎不可愈合的傷痕,但上天卻給了她更好的補償。

雖然這麽說有點對不起爸爸媽媽,但對她來說,征君和由乃真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了。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,是征君向她伸出了手。在她被詛咒困擾茫然無措的時候,是由乃向她張開了懷抱。

不論是什麽時候,只要是她的要求,他們都會盡可能地滿足她。不管發生什麽可怕的狀況,他們都第一時間將她護在身後,為她遮風擋雨,為她披荊斬棘。

黑木茉莉也這輩子能夠認識赤司征十郎和我妻由乃,真是太好了。

為了他們——

她可以舍棄掉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一切。

包括她的音樂,包括她的生命。

“你確定要這麽做嗎?”

夜鬥連夜從神奈川幫忙取來了茉莉也的小提琴,鄭重地交到了她手裏。

她接過琴盒,打開卡扣,將這柄陪伴了她將近8年的小提琴取了出來。珍而重之地重新用琴布拭去了上面殘留的松香,調整了琴馬的位置,從A弦開始,一根一根地完成了調音。做完這一切後,她架起了琴,沖夜鬥露出了略顯蒼涼的笑容。

“對不起啊夜鬥,答應你的曲子要在這種奇怪的地方演奏了。”

穿著運動服的神明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,擺了擺手。

“重要的是演奏的人嘛。”

他的神器雪音也在他身邊坐下,滿懷期待地等待著她的演奏。

“有想聽的曲子嗎?”

“我其實完全不懂啊,你想拉什麽就拉什麽。”

畢竟,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一曲了。

“我想拉的曲子啊……”

茉莉也擡起頭,蔚藍的天空一片高遠,萬裏無雲。

似乎在她的印象裏,每一年的今天總是這樣陽光燦爛天朗氣清的日子。

就像記憶中那個人溫暖的笑容一樣。

10月12日,是赤司詩織的忌日。

Pappoulis,你真是挑了一個最糟糕的日子呢。

對不起啊征君,又要讓你再一次……

手指越過三根琴弦,搭在了最粗的G弦上,然後一弓到底。

這是詩織阿姨最喜歡的曲子,是她每一年在這一天一定會演奏的曲子。雖然有點對不起夜鬥,但既然是最後了,她還是想要任性一下。她的神明那麽寵愛她,這點小小的願望一定也會滿足她的吧。

閉上眼,優美的旋律在手中流淌。隨著每一次弓弦的交錯,激蕩出更深層的情緒。

或許只有在演奏的時候,她才能釋放出完全的自己。不受拘束,沒有壓抑,放開顧慮,完全忠於自己,可以想笑就笑,想哭就哭。

但是身為演奏家,她的言語只能用音符來表述,她的情緒只能由琴聲去傳達。所以——

歌唱吧,我的小提琴,為這最後的謝幕。

聆聽吧,我的神明,這是我獻給詩織阿姨,獻給征君,獻給你,獻給這世界最後的愛語。

《G弦上的詠嘆調》。

啊,說起來,在演奏前要是打通征君的電話就好了,至少通過電波也好,真想讓他也聽到啊。

我的小提琴,最後的回響。

一曲結束,餘音未絕。

掌聲零落地響起,雪音甚至邊抽泣邊拼命地鼓掌。

“我、我喜歡這首曲子,我也喜歡你的小提琴……黑木小姐,真的,我真的喜歡!所以你能不能——”

“謝謝你能喜歡我的演奏,雪音君。夜鬥也是,這麽簡陋的供奉,實在是不夠虔誠呢。”

她抱著琴,依依不舍地蹭了蹭。

“不,這是最虔誠的禱告了。你想說的話,你的夜鬥大人全都聽到了。”

她驚訝地微微張大了眼,而後在溫暖的晨光中依稀而笑。

“是呢,你是我的神明大人嘛。”

重新將調好的琴弦松掉,最後一次給弓毛上了松香,然後仔仔細細地重新放回了琴盒裏,關上了扣子。

茉莉也打開手機,留言板上有了新的留言正在等待她的回覆。

“Pappoulis:雖然不知道你是誰,但你以為就這樣隨便的兩句話就能讓我相信嗎?別太天真了!竟然想用黑木小姐的安危來威脅我,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嗎?!她有你們這樣的親人簡直是令人一刻都難以忍受!”

“Maria:我沒打算讓你那麽輕易地相信,所以9點的時候,我會給出證明。我相信你一定會在附近看著我,到時你就知道,就像你為了我願意付出一切一樣,為了見到你,我也會付出我的一切!”

發完這段話後,她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,扣上了手機,不再看留言板一眼。
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茉莉也從頂樓向下望去,發現原本還有不少行人的商廈前廣場不知何時徹底空了下來,隱約能看見兩個街口外拉起的路障。

整片區域都已經被警方封鎖了。

是征君他們吧。明明她一直不接電話,他們還是能在不跟她進行任何交流的情況下就明白她行動的意義。果然,他們早就知道這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,之所以一直不提,真的只是在顧慮她而已。

她不振作是不行的,這是只有她才能完成的任務!

8點58分,鬧鐘響起。茉莉也重新打開留言板,無視掉Pappoulis之後所有的留言,直接輸入了早就準備好要說的話。

“Maria:好好看著,Pappoulis,這就是我給出的證明。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那樣了解我的話,就一定明白這到底代表了什麽!”

將手機放回兜裏,茉莉也再一次打開了琴盒。

塗著棕色清漆的小提琴靜靜地躺在那裏,才換了沒多久的弦在陽光下反射出清冷卻美麗的光輝。

她擡起手,從琴頭開始,沿著木紋的方向留戀地撫摸起來。她記得它的每一個凸起的弧度,她知曉它的每一道劃痕的由來。它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回憶中留存下來唯一美好的記憶,是陪伴她度過無數無法入眠的漫漫長夜中最好的慰藉。她的愛琴,見證了她這七年來的每一次掙紮,每一次痛苦,也給與了她無上的喜悅與幸福。

“謝謝,我最好的夥伴。然後……再見了,我存在的證明。”

她拎起琴頭站起身來,沖還想說什麽的雪音搖了搖頭,轉身,長長的裙擺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。迎著溫柔的日光,踏開晨曦的霧霭,走向天臺的邊沿。

就像夢中無數次走向舞臺般莊重。

寂靜的廣場,遠處的喧囂若隱若現,空蕩無人的商廈頂樓,棕發的少女兩手捧起了自己的命運,高高地舉過頭頂。胸前的寶石同她碧色的眼一同燃起了堅毅的火焰,在這被鋼鐵環繞的叢林之中,迸發出了最為熱烈的回響。

“Pappoulis,你好好看著,這就是我的覺悟,我願意付出一切的證明!”

然後好好用心記住——

“Maria:我只等你到10點。”

棕色的小提琴在風中無聲地墜落,如同她本以為已經堅決如鐵的內心。耳畔間似乎能聽到隱隱約約的旋律,似挽歌,似謝幕曲,如泣如訴,最終交織成一首名為命運的詩篇——

一起四分五裂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火車上碼字好別扭,效率減半orz

好在趕上了,沒有斷更,呼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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